法語電影《書情話慾》(Deception)由阿諾戴普勒尚(ARNAUD DESPLECHIN)執導,蕾雅瑟杜與德尼波達里戴斯主演,並於上映當年入圍第74屆坎城影展首映單元。導演阿諾戴普勒尚接受專訪,深度剖析電影的世界。
Q:在這部電影中,《書情話慾》似乎想要在小說的普世價值與電影的獨特性之間取得一個忠實的平衡。
A:這部電影實際上是在實現忠於原著與藝術創作之間的關聯。我認為藝術與人生必須交織在一起。藝術如果不包含赤裸裸的人生在其中,將毫無價值可言;人生如果缺少藝術,那麼它將毫無意義。我對寫實電影與一切將人們嵌入社會束縛中的東西一直存有某種矛盾的關係。《書情話慾》便是集中在呈現這種矛盾。在作家辦公室這個充滿田園詩般的場景,所有的角色都想要爭取自由:他們拒絕被鎖進箱子裡。他們選擇自由。

Q:作家的辦公室鼓勵傾聽與自由言論,如同心理治療師的診間…
A:作家辦公室是這部電影的核心。但我們遭遇的困難是:如何將小說的對話片段呈現在電影中,而不使觀眾感到無聊,使每個字都能找到它的重量。電影中所有角色都不在他們的位置上,唯一找到自己位置的是作家本人,他待在辦公室寫作或傾聽……但這個位置有著孤獨及某種程度如同苦行僧的代價。《書情話慾》講述那些對生活感到格格不入的人的故事;然而,有個人聆聽他們說話,並把他們的話抄寫下來。
Q:電影設定在1980年代英國,以法語拍攝。開始於劇院,然後轉移到不同國家的自然風光,透過這樣的機制,彷彿受邀參與一場跨越國界之旅…
A:劇本可以說是對流放者的頌歌。現今的世界仍然一分為二,分為千千萬萬個世界…作家的辦公室成了精神分析的烏托邦:不論你身在何處,他都能夠捕捉得到。人為了彼此間能夠互相交談必須掩飾自我。當話語是建立在一個無法消除的差異,這種喜悅令人著迷且充滿情慾。有趣的是我們在兩個世界之間創造了一個是我們生活的地方,另一個則是我們的渴望之處。

Q:跟了菲力普.羅斯的小說30年,為什麼直到今天才決定將他的作品改拍成電影?
A:我先是閱讀法語版原著,接著才閱讀英語版。我在《國王與王后》DVD中,使用小說裡一段文字作為演出的最後一幕。菲力普羅斯看到這一段就打電話給我,他在電話裡笑著重複說:「你只需要把你在附錄裡做的東西呈現出來就行!」我花了幾十年才弄清楚羅斯想要表達的是什麼。在疫情封鎖期間,我的內在有部分被解鎖了。我一個人關在辦公室裡,如同菲力普筆下的人物,小說的人物渴望獲得自由,彼此間因此產生不同的共鳴。
Q:如何把看似獨白式的小說內容進行重新組織與解構,找到其中的音樂節奏?
電影章節是在剪輯時才分出來的,來自於我在劇本中出現了幾個具體的鏡頭安排,我告訴攝影指導要講述一段從秋天到夏天,橫跨一年的愛情故事。伴隨故事越接近一段關係的結束,電影有更清楚的結構安排。因此,這很自然成為構成這部電影的故事架構。

Q:影片的情感基調有時會在一個連續鏡頭中發生變化,在尋找表演技巧、特寫鏡頭時得到不少樂趣…
A:我們必須設計場景、服裝、燈光,包括表演,以確保電影中每個時刻都能夠令人著迷—包含連串的頓悟。當臉部特寫在電影屏幕放大的時候,總令我動容。我不會假裝沒受到柏格曼的影響,他的某些鏡頭我永遠不會忘記。這正是電影對我的意義。當臉部特寫填滿整個屏幕,皮膚成了能夠捕捉感覺、文字、光線的布幕。
Q:你的演員們似乎都擁有孩童般的喜悅,表演、認真、興高采烈,在表演當下就像孩子一樣懂得如何盡情演出。
A:《書情話慾》在很大程度歸功於萊雅賽杜對角色的全心投入。她把自己投射到角色上。以存在當下的方式演出角色,這個當下是不可預知的,她生活在所處的每一秒。唯一被剝奪了這種孩子氣天真的是阿努克格林伯格飾演的妻子。我們經常在各個拍攝現場拍戲。角色們可以說靈肉合一參與演出。我不想拍攝一部「以智取勝的電影」,而要拍一部「有血有肉的電影」。

Q:這部電影像是獻給演員們的一首情歌?
A:這也是在實現忠於原著與藝術創作之間的關聯。尚杜謝(Jean Douchet)說過,導演一部電影需要很多工具,但最珍貴的莫過於找出演員的方向。我在每部電影中,都想消失在螢幕背後,讓觀眾只能見到角色。我經歷每一個奇蹟般的時刻,最後分不清究竟是誰在導戲,誰在演戲…
通常我在撰寫劇本時,心中不會鎖定特定的角色,才不會因此限制角色的發展。我希望他們的格局可以比他們的生活更大些。但是《書情話慾》這部電影是頭一回,我特別為萊雅賽杜打造電影中的角色。她陪伴著我完成這部劇本。自從劇場改編失敗後,我心裡就鎖定德尼波達里戴斯成為電影的劇中人選。至於艾曼紐德芙絲,我無法想像在沒有她的情況下拍攝這部電影。

Q:我們很少看到德尼波達里戴斯扮演如此充滿情慾的角色…
A:德尼在戲劇方面的演出資歷如此豐富,可以說沒有任何角色能夠難倒得了他。我相信他能夠充分拿捏好其中的分寸。從拍攝的第一天起,他就已經做好了準備。他是一個美妙的聽眾。當他在聆聽時,他消失了,然後才又現身!這是身為演員的奇蹟。
Q:你如何與演員們合作拍片?
A:我在電影進行拍攝前刻意與萊雅、德尼斯保持一定的距離。他們一塊讀了幾幕戲,就這樣而已。最敏銳與最獨特的道德倫理,往往要求一個人的行為在帶著對他人的愛之前,先學會愛自己。德尼便是建立在這樣的基礎上化身成為菲力普。
Q:審判片段是影片中令人喝采的時刻,強調重點的意味鮮明…
A:原著小說在1990年出版。小說裡談的是柏林圍牆倒塌前的世界,卻以現在式時態描述。我們在編寫劇本時正值#Metoo運動興起,這個運動改變了我們的生活。因此這個角色是否為女權主義者?厭女症?當然有一點,雖然電影以隱諱的方式呈現。這幕戲以滑稽諷刺的方式呈現!我們在一個真實的法庭裡拍攝,使這幕戲變得些微美國化。場景介紹卡片上寫著審判。我們在這裡將卡夫卡作品的場景搬上檯面,他的肖像就掛在羅斯辦公室桌旁的牆上。

Q:如何與葛雷戈爾.哈特茲爾(Grégoire Hetzel)一起合作電影的原聲音樂?
A:我總是以在整個編寫劇本過程中陪伴的音樂為起始,針對這些唱片集開始剪輯。這給了葛雷戈爾哈特茲爾靈感的來源方向,但同時他必須拋開這層束縛。這次他則是以此作為參考依據,因此,《書情話慾》的配樂是自我們合作《國王和王后》這部電影開始,以我們共同創作的靈感為啟發。
Q:《書情話慾》可說是你拍攝最為沉靜與溫柔的電影…
A:這部電影想要表達一個烏托邦的概念,在某種意義上最後還是失敗了,因為作家跟情人最終分手了,但他們之後再度找到對方,並坦承他們之間經歷過一段輝煌的愛情。因此,烏托邦最終還是取得了勝利:男人與女人找到了一種超越束縛的自由方式,彼此互相交談,互相傾聽,他們熟知彼此。
《書情話慾》是關於兩位主角的遭遇。影片開始是一個站在懸崖邊緣流淚的女人。萊雅在整部電影中宛如走鋼索的特技演員,跟一個想著死亡隨時親臨的男人開始談話。然而,他們共同創造了不可遏止的喜悅。《書情話慾》是一部籠罩著死亡的電影,卻帶著慾望拍攝的烏托邦。